契機與危機2008-8
如果你一百年前到惠山來,那會是一幅什麼樣的畫面?
這座距離無錫城區不遠的小山,是當時江南文化的一大重心。惠山周邊,除了山麓周圍的古寺,山腳下更有涉及九十個姓氏的一百一十八座祠堂,加上山雖有名,卻非地處偏遠,實際上,惠山的水陸交通十分便利,於是吸引來了熙熙攘攘的人群,其中旣有慕名的遊子,也有虔誠的香客,更有祭祖的宗人。
人們來到惠山,除了欣賞風景,除了參觀建築,除了充實精神信仰,人們還有其他的收穫。
風景、建築、信仰都是帶不走的。人們可以帶走的、日後可以回憶的,是惠山的特產,那是惠山人民勞動與創作的結晶。
來到惠山,聞名遐邇的泥人自然是要看看的,粗貨可以帶回去讓小輩們玩耍,細貨可以供在案頭觀賞,成為旅遊的最佳紀念。
來到惠山,遠近知名的茶葉自然是要品嘗的,就著當地號稱天下第二的泉水,以附近宜興特有的紫砂壺來沖泡,那才不枉此行。
來到惠山,旣是寺廟祠堂集中的清淨之地,喝的也是茶水,渴了乏了,那當然要有齋點相伴,「朱一角」的油酥正好充飢解饞。
正是這些豐富多元的物事,經由當地人的努力,以及廣大人群的傳播,使得惠山的美好,成為了傳承久遠的文化資產。
但如果你一百年後到惠山來,那將是一幅什麼樣的情景?
要回答這個問題之前,必須先思考我們目前的作為。
所有的園丁都知道,要養出漂亮的花,得從土壤照顧起。
而文化的土壤,並非是一樣東西、一棟建築、甚或是一座山。文化的土壤,就是人民。
文化,是人民開出的花朵。
有些東西,是已經一去不復返了,例如唐代陸羽評定的天下第二泉,其實早已枯竭,但這不要緊,因為:泉址仍在,茶文化仍在。
奏出「二泉映月」的瞎子阿炳早已過世,但這不要緊,因為:當地的人至今還記得他的種種,並且,後來的音樂家仍然不斷演奏著他的曲子。
所以,為何不要緊?因為:文化留下來了。
但是,如果文化斷絕了,那麼,即使「二泉」還有泉水,那也不是「二泉」,只是一處普通的泉眼而已。
所以,要保護文化,首先得保護文化的土壤,想養出美麗的花朵,就不能隨意把根刨出來。
而最近關於惠山地區的改造,讓我們感到了擔憂。
所謂改造,是為了保護祠堂文化,是為了恢復祠堂群的基本面目,而祠堂原本就是惠山地區文化的中心,因此,此次改造確實是保護當地文化的一大契機。
我們的擔憂,來自於改造所必須的拆遷。
為了文化的土壤,我們必須問:
拆遷改造完成之後,當地是否還能留有原居民?
從事傳統行業的原居民,如何能在原地繼續原先的產業,並能在殘酷的市場機制下生存發展?
而本來就需要保護的傳統技藝,例如在二零零六年被國家列入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項目的惠山泥人,又如何在市場機制的運作下得到充分的保護?
如果拆遷過程不考慮原居民,那就是一次對當地文化的刨根行動,當改造完成之日,當一切都取決於市場機制的資本運作時,原居民只能被迫離開,而原先的傳統產業也勢必從當地被清洗出去,至於原先就需要保護的文化傳承,包括「非物質」的惠山泥人,就只能在「物質」底下低頭。
當然,低頭之後的命運,絕不會是幸福快樂的結局。
本來是當地文化中心的祠堂群,如果成了文化刨根的劊子手,則未來到祠堂群參觀遊覽的人們,將如何體驗當地的文化?連鎖餐廳?沒有特色的「特產店」?沒有原居民的「古鎮」?
改造已經開始,拆遷即將進行,然而一切為時未晚,我們還有短短的一點時間,能夠為惠山僅存的文化盡一點心力。也許我們的憂慮只是庸人自擾,但寧可這是一次徒勞的提醒。
我們憂慮,因為我們關心惠山。
相比一百年前,如果我們會為所失去的感到遺憾,那我們就應該立刻反省:我們現在的所作所為,是否能為一百年後的人們保留下點什麼!
現在,我們可以問了:
如果你一百年後到惠山來,那將是一幅什麼樣的情景?
你希望那是一幅什麼樣的情景?